2007年12月12日 星期三

【貳之四】六軍不發無奈何,夜雨聞鈴斷腸聲

馮錫範絲毫無愧地說:『軍師何必妄自菲薄呢?我瞧您最近頻頻有著檯面下的動作唷!』因為清康熙皇帝剿滅三藩之亂後,加緊搜捕洪門天地會中人的關係,近來漸漸轉入地下,化整為零,不再有大規模的抗爭活動。

『人啊!退休之後就有很多時間可以細細思量囉!原本心裡頭有幾件想不通的事,也開始慢慢地想通了呢!』陳永華老神在在地說道。

『軍師何有此言呢?』馮錫範眼神炯炯地望著陳永華。

『呵~既然馮老師有心想知道,那我便再多嘴一會兒,首先是鄭泰與鄭世襲勾結之事,國姓爺將金廈之地放心交由鄭泰來管理,當時世子鄭經與乳母私通一事,根本乃子虛烏有,遂鄭泰與周全斌才敢違抗國姓爺之軍令,顯然鄭泰就是支持我方人馬,居然無中生有出現「擁世襲,拒鄭經,金廈盡歸!」的信件,世子鄭經卻不經求證便要我獻計斬殺鄭泰,此事著實造成我軍元氣大傷:鄭泰一死,其弟鄭鳴駿、鄭賡與兒子鄭纘緒帶著軍艦五百餘艘和兵將萬餘人投降清朝,何況鄭泰長期擔任戶官,管理財務及對外貿易,偷偷把反清資金匯到日本,光是帳面上寄存在日本長崎唐通事辦事處的就有三十萬兩銀子。事後我就覺得蹊蹺,卻沒想到是別人栽贓,要知道鄭泰違抗國姓爺之令不殺世子,他就成了世子鄭經的救命恩人,何必還需與逆賊鄭世襲勾搭上呢?!這豈非一點好處都沒有。世子鄭經後來殺了親叔叔鄭世襲、逼著救命恩人鄭泰自殺,這些事情在國姓爺老部屬的心中又會怎麼想呢?殺鄭泰只會造成將苦心經營的沿岸內陸基地拱手相讓給清軍,嗯!此事先按下不說,其二在後來汀州耿精忠守將劉應麟原本有機會向郡王鄭經投降,卻因為某人的愚蠢無知破壞了反清復明的大好機會,其三施明良私通姚啟聖意圖擒鄭經渡海以得封賞之時,身為侍衛的某人不但未發覺當中陰謀,又不阻止郡王鄭經渡海赴約,更奇怪的是也不隨侍左右,最後好險是靠總督劉國軒親至廈門救主。』

『我劉國軒乃一介武夫罷了!承蒙軍師謬讚囉!』臉色原本就不佳的劉國軒,剛聽陳永華說出祕辛後,低頭想掩飾心中的愧疚。

『知大義獻漳州城、殺退三藩、運兵法破海澄城都是您的功勞,再說這郡王能退回東寧制府,也是靠您驍勇善戰,斬殺提督段應舉、總兵藍馬及清軍三萬餘,又圍漳州,取長泰、同安,再圍泉州並陷泉州屬邑。等等功績皆是憑著國軒您的智仁勇啊!何來武夫之論呢?』

陳永華大義凜然地說:『施明良、施世澤與閩浙總督姚啟聖間有秘密往來,意圖將擒郡王鄭經而獻諸島,姚啟聖答應給予兩人公爵之位,某人不但沒發現兩人怪異舉止,還刻意為兩人穿針引線接近郡王,這其心可誅啊!』

『軍師這某人來某人去,明說暗指的不就是我馮錫範馮某人嘛!』馮錫範一派輕鬆地說道。

『軍師是否有所誤會?施明良、施世澤與姚啟聖之事,還是馮老師密告於我的呢!』劉國軒忽然抬頭一本正經地說道。

『總督亦上了馮老師的當囉!此計為一石二鳥,我敢說與姚啟聖密議的人還有眼前這位的馮老師呢!首先雙施兩人若是真殺了郡王鄭經,兩人功勞就會比馮師父還大,因此趕在最後一刻密告於您,若是能成功救回郡王,不但能賣個人情給您,還能取得更大的權力;若是來不及搭救也可昭顯自己並無私心,如同今日您會幫馮老師說話一樣,其實應該還有第三計,那就是兩人事蹟敗露後被郡王處死,雙施兩人皆是叛將施琅的子姪,原本施琅就對國姓爺殺了他父親與手足全家感到不滿,如此以來更激怒他出山攻臺的可能。』

『此計也曾同樣用在誣陷鄭泰上頭,首先為了討好經商有成的鄭泰,故意在國姓爺面前陷害世子鄭經,打算讓鄭泰充分掌握金廈大陸之權,沒想到鄭泰不吃這一套,不但沒有殺世子鄭經,還勸阻了周全斌將軍,還推敲出來一切盡是馮老師的作為,但卻沒想到國姓爺在此時仙逝,馮老師亦對鄭泰倒打一耙,偽造「擁襲拒經」的密信,讓郡主鄭經不但未發現馮老師的狼子野心,還讓其擔任貼身侍衛呢!』

由於陳永華所言之事關重大,在場的四人皆沉默不語,馮錫範乾笑三聲說:『陳軍師這故事可編得真精彩呀!連我都快相信這些事情都是我做的了呢!哈哈哈~』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陳永華說的是斬釘截鐵,其實那有關偽造文書的那一段純粹只是他的猜測,打算一舉套出馮錫範的真話。

『好吧!既然軍師如此誠實以對,我也就老實跟你說吧!就連三十九歲的國姓爺之死都是在下的傑作,永曆十六年因為世子鄭經亂倫、周全斌與鄭泰抗命不從、桂王與太子死於吳三桂之手等事,抑鬱之氣阻塞於國姓爺經脈之中,小弟受命為其推宮活血打通經脈,七日時間,我將其內息引導至走火入魔地步,果真讓他發狂暴腦而亡,配合上鄭世襲天衣無縫的說詞,嘿嘿~』馮錫範心裡暗自回想當年國姓爺臥病七日之間:五月初二「天昏地暗」,初三「風雨交加」,初四「狂風大作」,初五「風平天晴」,初六「波浪沖天」,初七「雷震電閃」,初八「一命歸天」,似乎連老天爺都知道一代英雄行將就木,就連天氣都陰晴不定。

而陳永華卻聽得有些呆滯,因為雖然潛意識中他懷疑國姓爺死亡的時間太過於湊巧,不過他仍不相信馮錫範有這麼大的膽子會做出以下犯上弒主的行為,之前所臆測之事卻又在馮錫範本人口中得到證實,事實真相太過於驚人了,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才好。

『狗賊!』只見忿忿不平的鳳熾大吼一聲便騰空而起,向馮錫範連拍二十手劈空掌,陳永華見狀知道徒弟絕不是馮錫範的對手,雖然不知為何會背叛自己,想來仍應是良心未泯,念在師徒之情便打算出手相救,深吸一口氣至丹田,猶散四肢,腳踩八卦禹步,眼角瞥見劉國軒雙手收至後方,往後退了三大步,狀似不準備加入戰團。

果然馮錫範輕鬆地用左手將鳳熾的劈空掌攻勢拍掉,右手握拳蓄勢,準備將凌空的鳳熾一擊斃殺。

陳永華凌空虛步,迅速搶至馮錫範與鳳熾攻守範圍內,雙手比作劍指,青色劍芒在指間隱隱可見,往馮錫範雙肩刺去,但馮錫範不願與其正面交鋒,側身倒踩七星步,作防禦守勢,鳳熾安然落地站在師父陳永華背後。

『復甫兄似乎還想袒護這兔崽子嘛!』馮錫範將隨身配劍緩緩抽出,此劍名「把酒問月」,劍身刻滿了詩仙李白的這首詩,故名之,平時需以酒擦拭,若遇上是好酒,劍則不動自鳴。

『馮老師可是要玩真的囉?』話未說完,突然體內真氣一滯,丹田空空如也,劍芒亦消失無蹤,『咦?』背後隨即扎扎實實被印上了十多掌,陳永華還沒想通其中關節,整個人就被轟出五呎外,口吐鮮血,大字形躺在地上,眼見大概是不成了。

馮錫範故作瀟灑地將劍收回劍鞘之中,把酒問天似乎抗議著未能飲血而低鳴一聲,左手順勢拍了拍鳳熾的肩膀說:『幹得好呀!』鳳熾正面有得色地正想開口向馮錫範邀功,沒想到剛剛蓄勢做一擊斃殺之拳,不偏不倚地轟進鳳熾的胸膛當中,瞬間經脈全斷,胸腔肋骨根根斷裂,只剩一顆拳頭般大小的血洞,不停地噴出大量血水來,鳳熾雙眼亦瞪得老大,似乎在說:『為什麼?』。

馮錫範將沾了血的拳頭用舌頭舔了一下,回頭對劉國軒笑著說:『沒想到這叛徒的血也挺熱的嘛!』

接著用地上泥沙將血抹去,兩人走近陳永華的身邊,馮錫範蹲了下來對著陳永華說:『我已經幫您解決了這師門叛徒,要不是有鳳熾這見風使舵的小傢伙,我還真沒辦法在您的仙草茶裡頭下藥呢!順水推舟將殺死您的罪過嫁禍給他。大家算是曾經一朝之臣,放心吧!軍師您走了之後,我也會請延平郡王鄭經、世子克臧夫婦一塊兒下去陪您,省得您一個人在下頭寂寞,畢竟「克臧螟蛉難嗣大位」嘛!,這謠言可跟當初鄭經跟他乳母搞上的那一樁不相上下啊!』想到這兒馮錫範便得意地笑了起來。

『我看還是十二歲的克塽好一點、乖一點、聽話一點,唷~這也不瞧瞧看是誰的女婿(馮錫範的女婿就是鄭克塽)嘛!這像是老王賣瓜讓軍師您見笑了呢!至於您的侄兒陳繩武,放心,就當作是這弒師叛徒鳳熾的同夥,都給一塊兒解決了唄!反正您不是愛說我愛用這一石二、三鳥之計嗎?!』陳永華聞言只睜眼不語。

馮錫範用手開始搜起陳永華衣服內的暗袋並說:『做兄弟的答應會把您夫人跟軍師您一塊合葬如何?!您就行行好,不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嘛!那塊用烏杉柴做成洪門天地會的總舵主令牌呢?』他一碰到陳永華經脈便知道他已無力回天,但卻仍未喪失語言的能力。

陳永華仍是堅決不說話,馮錫範也沒找到令牌,不過他心想:「反正令牌如果出現,身為延平郡王侍衛長的他一定也會知道。」當場便以重腳踏地,隔山打牛將陳永華的心脈震斷。事實上在國姓爺死後,「萬雲龍」的那面令牌也未曾出現過,而馮錫範認定都在總舵主陳永華的手上。

劉國軒整個臉揪得跟包子一樣,略現難過地說:『這會不會太過陰毒了呢?馮老師!』

『總督劉大人,正所謂無毒不丈夫,可別忘了我倆乃是同一條船上之人,何況我老父對你有提拔之恩,且收你做乾兒子,光是這半個兒子的關係,就不該阻止我飛黃騰達的機會,要是真看不下去,那兄弟建議您不妨告病休假,眼不見為淨嘛!』

兩人便轉身往來時之路退回,準備派人來處理這師徒相殘的屍身。

心脈已碎的陳永華似乎看見天空中,緩緩降下一位身著蟒袍並以單腳盤坐之姿、兩眼圓炯的神明,正微笑望著自己,他知道自己處於兵解飛升的最後一道關卡,而腦袋裡面想的卻是土地公最後對國姓爺說的話:『國姓爺若想強求的話,我也是無法將玉印交給您的,不過您原本不就有顆番天印了嗎?』

①台南市府中街陋巷中的永華宮,供奉著由當年陳永華迎福建南安鳳山寺隨軍來台的廣澤尊王,其神像造形十分特殊,頭載官帽,容貌稚少,身著蟒袍,由於坐化昇天時左腳遭人拉扯住,迄今神像均以單腳盤坐之姿流傳於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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