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月15日 星期二

【陸之二】悠悠生死別經年,對此如何不淚垂。

一個故事的結束,意味著另一個故事的開始。

這位王大原來就是添吉、添祥、添如、添意、添恭、添喜、添發與添財八位兄弟裡頭的大哥-王添吉,原本就隔著六位兄弟的兩人,年紀就已經相差十五歲,而王添吉在么八弟的心目中,可是比父親還重要的人物,正所謂長兄如父;長嫂如母啊!

山東青島王家算不上是富可敵國,但是靠著祖宗們累積下來的財富也是不能小覷,而且在動盪的年代裡頭,當鋪與銀樓的生意是最好做的了,雖然被人嫌棄說成是趁火打劫發國難財,但是不可否認地,人總有五窮六絕之時,老一輩的不也常說:『當年秦瓊秦二爺不也是當了他的當金銀雙鐧,賣了他的黃膘寶馬,這英雄也有落難時,要是沒咱這開當鋪的呀!嘿~不就沒這場戲好唱了咩!』

大宅門裡重男輕女,父親王福臨的十二個女兒全排不上輩份,當第八的兒子王添財出生的時候,父親已經是五十多歲的人了,生母是父親的某一小妾,少奶奶-也就是父親的元配-一點都不喜歡這個老么,加上算命先生說這兒子父母宮運薄,姓王的又是行八不太吉利,所以他從小都是由大哥添吉與大嫂宜君來照顧。

那時已經跟著當鋪三大朝奉學生意的王添吉,對這跟自己兒子一樣大的么弟,有著特別親近的好感,就連大嫂宜君都對他青睞有加,兩人的親生兒子用啥買啥,用那個奶娘餵的奶,通通一視同仁。

王添吉開始接掌龐大的家業之後,各地方的生意通通由他親自管理,七個弟弟一律每月只發固定餉銀,要不要在當鋪學習全憑個人意願,酒色財氣一律不准碰。

原本是好意的家規,卻惹出了個大軍閥王添祥,據說就是因為受不了家規太悶,憤而離家出走去從軍,由德國柏林陸軍軍校畢業,一路攀升當上將軍,山東省當時大部分是屬於德租界,換句話說王添祥也就是德軍的傀儡,大哥添吉一聽到這消息,當場便與添祥斷絕兄弟關係,不准他再踏入家門一步。

後來時局漸漸開始變亂,王添吉打算培養么弟當接班人,所以一等到王添財成年之後,立刻將南方所有當鋪銀樓商號的生意,一律交由他來打理,而不是添吉唯一的親生兒子桂安,這著實跌破了一缸子人家的眼鏡。

老王的太太寶珠-表情有些陰晴不定,她知道丈夫是離開大陸時趕不及帶上髮妻元配,落腳安家之後才另娶自己當太太延續香火,偶爾想透過香港朋友打聽點消息,卻始終石沉大海,這麼多年以來,內心其實早已將大陸的親人都當作只能黃泉相見,不再帶有絲毫指望,不過今天大哥王添吉的出現,是否意味著原來的妻子會來爭老王這一個丈夫呢?還有老家原本的孩子呢?這筆帳又該怎麼算呢?

王添吉脫下了破爛的衣裳,痛快地洗了澡,換上了么弟王添財的舊衣服,那金光閃閃如大富人家員外的衣裝,讓王添吉看了又是感觸良多,好漢不提當年勇,不過這如同刻骨銘心的往事,一幕幕的出現在眼前,真實如夢耶?!

沐浴之後添吉與添財兩兄弟先是在佛堂向列祖列宗上香,三十多年未見的兄弟又是相擁哭成一團,好不容易停止了哭泣,看到對方哭到雙眼紅腫的兩人,又大笑了起來,大哥添吉向祖宗報告:『王家長門添吉先是輾轉偷渡到香港,遇上了在香港開銀行的舊友,將全身家當都給花光了,好不容易才換了張到台灣的船票,落地之後,從基隆往南一路打聽有沒有開銀樓當鋪又姓王的人家,尋尋覓覓了許久,眼見就快要放棄的時候,今天終於能遇上了咱家么弟啊!謝謝王家列祖列保佑。』

王添財一聽大哥這麼坎坷的過程又難過地哭了起來。

『哭啥子呢?早知道你要這樣子哭,剛剛就把我當成臭乞丐趕走就好啦!』

王胖子一聽又樂了:『俺知道大哥神龍見首不見尾,加上三十多年沒見面,您老的山東腔又聽不太出來,要不是知道您心疼俺,那聲王八喊得有些心虛,乍看之下還以為您是個神仙鐵拐李呢!』

接掌家族事業之後的王添吉便努力練好普通話,所以山東腔只留下了一絲絲的韻味而已。

『唉!除了待在山東老家的老五添恭、老六添喜以外,大概就只剩下我和你了。』

『其他哥哥都…』王添財一聽之下又哽咽哭了起來,自小哥哥們對他這么弟其實都還不錯,除了愛開玩笑鬧他,其他什麼新鮮玩意都有他一份。

『我只聽說添如病死;添意與添發不知所蹤!』添吉有些感慨地說道。

『添祥二哥他呢?』王添財開口問了之後,才想起來斷絕兄弟關係的事情。

王添吉先是不語,後來才開口說:『添恭與添喜就是全仗著老二的軍委關係,這才在老家苟延殘喘活了下來,添祥現在可是火紅得緊……』嚥了口口水,『…就連偷渡去香港,他也幫了不少忙,嗯!畢竟他還是當我是大哥。』

王添財又笑著說:『那當然囉!您是咱們弟兄的根,到那兒都是一樣。』

『這麼大個家業通通沒囉!還記得你嫂子宜君跟親姪子桂安吧?』

么弟添財一聽之下以為兩人也遭逢不測,想起了嫂子對自己的好,眼眶當場變紅了起來。

『咳!』沒想到大哥添吉接著說:『她們娘倆早就被我送去了英國倫敦,聽說桂安是在博物館做事,是幫洋鬼子挑古玩買字畫,唉!~你大嫂她…還沒等到我…聽說上個月就一個人先上路了。』

『大嫂她…』添財仍是低頭落淚,心中默禱希望大嫂一路走好,同時又懷疑起大哥的判斷力是不是有問題?『…那大哥怎不從香港飛去倫敦呢?』

『唉!你以為我不想嗎?當初是偷渡去香港,根本沒有身分證明,完全沒法子去辦英國護照簽證,只能靠著關係來台灣,要不是么八你遵守著老家規矩:出外仍憑這眼力手藝的本業為生,大哥我也無法尋到你啊!』

『俺添財就只有這點本事,不做這行還能幹那行呢?說到底這些還不都是大哥教的咧!』一抹鼻涕接著說:『俺這兒還有幾個說得上話的好朋友,明天就幫大哥去問一下怎麼到英國的事情!』

王添吉默然地點了點頭,突然又說:『算了唄!能去就去,不能去就待在這兒養老。』

『那俺可是倒屐相迎呢!就只怕大哥這尊佛待不慣小廟。』

『嘖!那來的大廟小廟之分?你不怕被大哥吃垮啊!』

添財笑著說:『沒關係,咱家女兒多又美,可以多賣幾個錢養大哥。』

『你呀!狗嘴吐不出象牙來,那有人像你這樣拿正經事說嘴?!』

『呵~俺是看到大哥,一開心就啥都忘了。』

就在這麼哭哭笑笑之間交錯,已過了三個鐘頭,兄弟倆完全遺忘掉午膳的時間,卻都沒有一絲肚餓蛔蟲鳴叫的聲音。

回到客廳一一敘坐,留著滿懷心事的太太寶珠在前頭顧店,兄弟兩人喝著不知所味的陳年普洱茶。

平時王添財刻意收集普洱茶磚茶餅,為的就是懷念身為北方人卻愛喝南方茶的大哥,老家裡頭人人都嫌那茶味怪、粗糙難入口,可偏偏大哥王添吉就是愛這味,一連還能喝上好幾升。

明明兩人心中想說的話超過千言萬語,可是就在這一刻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千頭萬緒找不出可以開口的引線,靜默的時光帶著無奈流逝。

王添財剛剛聽到大哥說起大嫂宜君,原想打蛇隨棍上,探問一下沒有隨著他一塊兒到台灣來的髮妻與兩個女兒的消息,卻又有些近鄉情怯的想法,加上兒子女兒又都在客廳嘻鬧,於是遲遲開不了這個口。

添財看著穿著自己寬大衣裳的大哥,開口說:『大哥!趕明個兒叫弟妹寶珠幫您挑幾件新衣新褲,瞧您穿著弟弟癡肥不合身的衣服,還真怪彆扭的呢!』

大哥添吉點了點頭說:『那媳婦兒叫寶珠啊!嗯!是個好名字。』心思飄忽想著「珠光寶氣、老蚌生珠」,果然應了么弟撐了許久,最後才生下男丁之意啊!寶珠也就是一點兒,王字加上一點成了個玉字,玉字又代表女性;玉字的字形又接近五字,合起來便是說要生下了五胞女孩,才會輪到生男孩。

小兒子聽見有新衣新褲,以為又可以過新年領紅包,穿新衣戴新帽,跑了過來拉拉父親的手,有點認生地望著大爺添吉,心想著為什麼他來就可以過新年。

『這孩子的名是…?』添吉頗饒有興趣瞧著帶有血緣關係的小傢伙。

『您瞧俺這記性不是!這是俺小兒子桂順,這雙骨溜溜的賊眼像極了俺吧?』

『呵!像啊~』添吉便伸手入懷掏出了六角小金錠子。

這金子也是剛剛才向開銀樓的么弟要來的,原本添財打算要給他一小袋金錠當零花,弟媳寶珠卻一個勁地以為他是要來騙吃騙喝,只好挑了六小塊金錠說是給孩子們當見面禮,婦道人家這才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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