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月14日 星期一

【陸之一】悠悠生死別經年,對此如何不淚垂。

 

剛送完兩隻雞離開樂家的兩姊妹-王桂芬與王桂芳,手牽著手打算直走出巷子口到了左營大路,再往右轉準備回家,才剛走出巷子口,鬱悶的胸口便有一種抒解的感覺,兩人相互對望了一眼,同時間吐了一大口氣。

自從龔承天降下五雷轟頂的那一夜之後,似乎將圍繞在整個舊城牆範圍內的區域給封閉了起來,日積月累之下,化作一股無法解放的靈壓,不管城牆裡外皆無法暢然流動,反而成了保護圍牆不受侵擾的結界,不過不知道是好是壞,剛好到了今天七月十五日太陰之期,靈壓膨脹到令人不舒服的地步,似乎將要發生些甚麼事情。

『呼~胸口悶到不行,實在太不舒服了。』桂芬輕拍著自己的胸口,順一順自己的呼吸。

『芬!妳真的很喜歡天哥喔?』桂芳從桂芬出門依依不捨的反應中感應到出來一股甜蜜。

桂芬稍微臉紅了一下,語氣有點逞強地說:『妳很無聊耶!如果我要嫁給她,妳還不是一樣?』

這時候桂芳想起來這是很久以前發生的事。

有一回兩姐妹在馬路邊踢毽子的時候,遇見了不知打那兒出現的龔瞎子,神出鬼沒又披著長馬褂的模樣,讓小女孩都有些害怕而不敢親近他。

不過桂芬知道他搭救樂天的事情,因此非常非常客氣地問:『龔伯伯好!您一個人出來散步嗎?』

『真是有禮貌的小姑娘啊!』龔瞎子低頭用眼白看著桂芬『是啊!』

隨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起桂芬與桂芳的手腕,嚇得兩姊妹是大聲尖叫出來。

老王立刻衝出店門口出來,看看到底是發生甚麼事了,該不會是遇上專門拐騙小孩的人口販子了吧!一見到是龔瞎子握著兩女娃兒的手腕,當場就了解到是龔瞎子在幫兩姐妹摸骨來著。

『他奶奶的叫啥子叫,沒看到龔伯伯在幫妳們娃倆摸骨算命咩?』趕緊套出口袋裡現成的紅包袋,心裡頭在琢磨要放多少禮金才合宜,臉上堆著生意人的笑臉說:『龔師父今天心情不錯啊!』

因為龔師父有個怪脾氣,日子不對不算、心情不好不算、話不投機不算的三不算,所以根本就是全憑他高不高興來做決定,這也就是為何會將他與龜山老翁歸類成同一掛的原因;像今天就在大馬路邊幫姊妹倆摸起骨,算起來是桂芬與桂芳的造化。

兩姐妹這才會意過來龔伯伯是在幫她們倆摸骨詢命,這才停止了掙扎,身子也靠近了點。

龔承天絲毫不理開銀樓的王胖子,低著頭用著姐妹倆能聽到的音量,怪裡怪氣地說:『娥皇女英相生惜,妳們會嫁給同一個人,卻又不是同一個人,命啊!哼…』說完便甩手離開,留下錯愕的兩姊妹和嘴裡叨唸著不識抬舉的王胖子。

『娥皇和女英啊!姐妳還真的相信喔?』桂芳一臉不可置信地抗議著。

『那妳說啊!妳討厭天哥嗎?』桂芬紅撲撲的臉蛋醞釀著羞怯。

『不討厭…但是也沒像妳…這麼愛就是了…』桂芳抬頭思考著。

桂芬突然停了下來,看著桂芳的雙眼說『可是甚麼叫做嫁給同一個人,又不是同一個人啊?』

桂芳一聳肩說:『除非妳能通靈問卜,下陰間去問龔伯伯,要不然誰知道啊?』像是想到了什麼,自顧自地笑著,『今天剛好是鬼門開,搞不好等會兒龔伯伯真會現身討紙錢呢!』

『呸~呸~呸~童言無忌,不要亂說話啦!』

『姊妳真的很膽小耶!』左營大路的人行道、騎樓邊處處可見中元普渡的香案、祭禮、紙錢、金爐,所以桂芳才會想到這雙關笑話。

『妳還不是因為知道我會怕,所以故意要嚇我。』

『呵!』桂芳拉起姐姐的手繼續往前走。

『笑什麼?』桂芬有點不悅妹妹老是愛拿樂天來取笑他。

『哦!我是想到剛剛樂伯伯說妳可以嫁給樂天的話呀!』

桂芬一聽之下,反而沒有責怪妹妹,倒有一絲絲的甜意湧上心頭,幸福的感覺襯著她的臉蛋更嬌艷了!心裡想到如果自己真的擁有幸福,一定也要分給自己的妹妹。

桂芳笑著說:『謝謝囉!我的花癡姐姐。』再度印證了兩人時靈時不靈的心電感應。

『吼~妳笑我!』兩人一前一後邊跑邊追地往家門口移動。

就快走到家門口的時候,王家銀樓招牌底下的「當」字立牌旁邊,有著一位看似流浪漢的乞丐在鬼鬼祟祟地往店裡頭瞧,背上有著一個綠色的軍用大帆布袋,身邊圍繞著的是聞到酸味的蒼蠅。

全身上下的衣服已經髒到無法分辨出原來的顏色,腳上的鞋子也不是成對,一隻較深;另一隻的腳指頭還露了出來,襪子也是如流浪吉普賽人的混搭風,白鬍子長到可以唱京劇,唯一讓兩個小女孩不會感到害怕的是他的臉,主要是他的眼神很像姊妹倆認識的人,而且還是很個熟悉的人。

老流浪漢發現兩姊妹之後,駝著背的身軀還向著她們傻笑,眼中除了關愛,沒有任何企圖。

兩姊妹再度對望了一眼,心裡頭明白清楚地認出這個笑容和眼神在那裡看過了,深呼吸一口氣,異口同聲地大喊:『爹爹!』

發福的王添財龍趨虎步躍出門口,一見到流浪漢身後的兩姊妹,眉頭一皺開口便說:『家裡頭正忙著呢!出去送隻雞也要花那麼久時間,這老叫化子是怎麼一回事啊?』

老流浪漢聽到王添財這樣子說反倒是嚇了一跳,看了看自己的一身打扮,先是嘆了口氣,脫下了磨損的毛線帽,滿頭大汗,異常害怕且帶有些許驚嚇語氣說:『你是王……八吧?』

銀樓老闆王添財一聽王八這兩個字,臉色變的超級難看,火冒三丈地開口便罵:『她奶奶個熊,你他媽的才王八蛋咧!』伸手招了招兩姊妹要她們趕快進去家裡面,不要跟這神經病乞丐打交道。

『可是…我是……王…大啊!』

王胖子一回頭便從上到下打量著眼前的乞丐,『王大……誰是王大啊?嘖!不要仗著姓王就來認親戚…』突然靈光一閃划過腦海,雙眼緊盯著乞丐瞧,全身不自覺地顫抖著,不敢相信眼前所見到的人是腦海裡想到的那個人,微開的嘴巴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眼眶充滿著濕氣,堆疊出過往一幕幕的記憶,抬起的手指頭指向老人,卻是不爭氣的頻頻發顫。

王胖子口中的老乞丐嘴角微揚了一下,先是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便提起破帆布袋往反方向走去。

發抖的父親有著桂芬與桂芳從未見過的表情,戰戰兢兢地張口,卻仍是啞口無言,碰的一聲就跪了下來,用著姊妹倆從未聽過的語調對著老乞丐說:『大哥~大哥!俺是王八啊!大哥~』接著便痛哭失聲了起來,讓路邊的行人為之側目。

王添財的老婆、桂香、桂沁、桂玉、和年紀最小的桂順聽見老王的哭泣聲,都趕緊從店裡面跑了出來,看是發生甚麼事情!只看到平時威嚴粗曠的父親跪在地上,對著一位老乞丐猛哭,站在兩人那邊的桂芬與桂芳兩姊妹也似助興般一塊掉淚。

老乞丐回頭扶起了哭泣的王添財,拿出條泛黃發臭的手帕擦了擦王胖子的臉,無奈的說:『么八弟啊!瞧你老婆孩子都出來看了咧!這麼大個兒人了還哭,害不害臊啊?』

老王絲毫不以為杵,仍是啜泣地回答說:『大哥啊!我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你說八弟能不開心嗎?這是開心啊!』

『啊!是啊!』名為王大的老乞丐抬頭看著天,嘆了一口氣,像是將一輩子的怨氣都傾洩而出,感染了不知道該做何反應的家人,『算算都……都幾十年了吧?』

老王用手抹去了臉上的淚,吸了吸鼻子,稍微恢復了臉色,露出仰慕般的神色,帶著炫耀般的口氣,對著一幫孩子們說:『趕緊叫大爺啊!這是俺三十多年不見的親大哥。』北方人管親叔伯喊爺,尤其是宅門一脈的人家。

『大爺!』在孩子齊聲的喊叫聲中,一場悲歡離合的故事就這麼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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