忌中

 

我阿婆名字叫作葉國英，廣東省人氏，自從民國三十八年來台灣之後，只回去過大陸一次，為了看自己的遺留在大陸的大女兒－我的大姨媽，照片中的兩人有著說不出的相近，只不過女兒看起來比母親還要滄桑，血濃於水的面容之外，似乎再也找不到任何共通點，時間的流逝與地域阻隔讓親人成了陌生人；除了金錢上的救濟，也沒有共通的話題，只不過我知道當時出現在阿婆臉上的那一種神情叫作遺憾。

我阿婆為什麼叫作阿婆，而不叫作外婆，因為阿婆說有了外字就不親了，所以從小到大我都叫我的外祖父與外祖母為阿公阿婆；阿婆是廣東人，自然燒得一手好菜，天上飛的地上爬的通通盡是食材，雖然小時候的我很調皮，老是把飯菜藏起來，現在想想還真是好笑，只不過從我阿公去世之後，我也就再也沒吃過我阿婆燒的絕世佳餚，知道長髮為君留嗎？我想這也是相同的道理，這叫作哀莫大於心死。

我阿婆生了五千金與公子，也就是我的五個阿姨與舅舅，一個大姨媽留在大陸老家；老二就是我媽咪；老三是阿B阿姨；老四是阿芬阿姨；老五是小阿姨；最後是我舅舅，其中阿芬阿姨與小阿姨都已經移民去美國；在我心目中她是個偉大的女性，拉拔這麼多的小孩子長大，一個個都這麼有出息；在我眼裡面阿婆是個慈眉善目的觀世音，總是為了兒女唸經祈福，為了孫子們擔心，卻只能偶爾在電話裡得到些許的心靈慰藉，這叫作親情的羈絆。

小時候當我阿婆總是會唱梅花梅花滿天下來逗我開心，濃濃的粵語腔調將梅花變成了沒發，愛打麻將的她總會三不五時讓我小小吃紅一下，茶几抽屜裡滿滿都是機器人玩具，假日固定到鹽埕區的馬來西亞餐廳吃飲茶，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我總認為外面的菜比家裡得好吃，卻不懂得珍惜，等到能稍微體會的時候，阿婆已經不再燒菜，卻仍是會準備我喜歡吃的大排骨、牛扒、蘿蔔糕，比較有趣的是直到近幾年我才敢跟阿婆說：『其實我沒有那麼喜歡吃叉燒包。』

說實話，剛剛聽到阿婆走的消息，我並沒有難過，因為一個在病床上躺了兩年多的病人，大家都做好了心理準備，還是一樣吃飯、一樣看電視、一樣上網、一樣寫東西、一樣看小說、一樣睡午覺；不過卻在買拜祭阿婆與阿公四果的路上，我轟然崩潰，淚成決堤，像是心中一塊的血肉被撕了下來，知道是一回事，能面對事實又是一回事，我哭得像個小孩，盡量把悲傷狠狠地哭吼出來，因為我無奈－對蒼天無奈。

近乎癡呆的看著「30Rock」卻絲毫笑不出來，所有的情緒被抽離了精神領域，不知道該如何正確表達傷痛，才能喚回阿婆復生，猶如活死人般聆聽著時鐘滴答滴答的聲響，死神從科幻小說中跳躍出來，坐在一旁準備偷書，遺忘之書的內容添上一筆，寶蓮燈芯下榮登極樂，敬邀入席西王母蟠桃宴，對於生與死，我又懂些什麼呢？

阿婆於民國九十六年十二月八日星期六凌晨兩點鐘逝世於台北松山醫院的加護病房中，雖然我不在她身邊，但我想對她說：『阿婆，一路順風，我永遠愛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