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之二】聞道漢家天子使，九華帳裡夢魂驚。

客廳裡頭有樂天見過的、也有沒見過的人物：說書的武師傅、開銀樓的老王、國術館的關夫子、春風樓的大砲四位與他的父親樂知章五人－圍著兩位在神龕下的人物－規規矩矩地坐在太師椅上頭，照道理說應該是看不見才對，只是剛好從他的角度可以從擺在對面茶几上的「功在社稷」明鏡獎牌反射中，見到兩個不認識的模糊人影，樂天小心地將呼吸調勻，專心聽著客廳裡頭大人們的對話。

『知章大哥！』市場殺豬的大胖、啟明堂的大師父、克難小吃店的大掌櫃三人從正門進來，『確定左鄰右舍都睡了，沒人會聽見我們說話。』話說完便朝著向樂天拱手行禮，讓他嚇了一跳，後來轉過念頭知道是向著神龕這邊的兩個大人物敬禮；樂家這一代是照族譜「上‧知‧天‧文」來排輩份，所以樂天若有小孩就應該會叫作樂文淵、樂文巖以文當中間名的姓名；樂天有些訝異今晚的陣仗，有點像是武俠小說裡的幫派堂會，不過無法跟眼前這些叔伯娘姨聯想扯上關係。

『今年難得大龍頭九代子孫蒞臨，著實讓兄弟們感到高興，三百年前年大龍頭在日本有位親弟弟，也就是終身未曾離開日本的田川七左衛門……』樂知章接著又說了些場面話，樂天完全聽不懂什麼大龍頭、九代子孫什麼的，難不成父親們私底下是那個幫會的幹部成員嗎？這年頭尚未解嚴被抓到私下集社可是要被槍斃的耶！

當中的人物站了起來向中央走去，樂天這才看清楚這人的長相，方頭大耳，臉色白皙，一看就知道是富貴人家的子弟，年紀約莫三四十間，聽他說起話來有一股怪異的腔調，陰陽頓挫、高低起伏全都亂了套，『首先感謝各方叔伯還能惦記著吾先祖創洪門之功績，這回審一是來臺參加「復臺三百零六週年祭典」，並發下宏願：參拜全台祭祀先祖之廟宇，進而與江湖上的英雄好漢敘舊見面，我身邊的這一位也是先烈故舊之友，當年陳永華軍師身邊侍衛俞麟岱的後世子孫：俞天生。』客廳內一陣喧嘩，原來見到國姓爺九代子孫鄭審一就已經夠驚訝了，而身旁仙風道骨的俞天生不但是陳永華侍衛麟岱的後代子孫，而且還是義民巷瞎眼神相龔承天的師弟，當年他因為沒有當上金龍正一道的掌教，憤而出走海外流浪，繞了一大圈又回到了江湖，『剛剛開壇儀式已經證明了萬雲龍子孫與忠義堂長老的身分，現在換審一想聽聽眾家叔伯們兄弟的指教！』忠義堂即是洪門總堂，洪門掌幫之人尊稱為總舵主，唯一在總舵主之上的就是象徵性質的大龍頭，也就是代號萬雲龍的國姓爺鄭成功，為了尊崇紀念國姓爺偉大的貢獻，只要是鄭氏家族的嫡系子孫加入洪門，敘欽定誼審明身分後就成為總堂長老，職位有點像是不受薪的企業顧問，有著對各個分堂糾舉監察的權限，類似手提尚方寶劍的欽差大人。

樂天反應過來在剛剛房中聽到的說話聲音，必定是所謂的開壇儀式，也了解這是所謂的洪門聚會，自小就聽過「紅花綠葉白蓮藕（指洪門、青幫、白蓮教），三教原是同一家」，這些神秘的幫派發生的神奇故事：國民黨情報頭子戴笠利用青幫做情報工作，猶如007電影中的詹姆士‧龐德；國父孫中山在檀香山入洪門成為紅棍；蔣委員長拜青幫老頭子黃金榮為師；上海灘大老杜月笙、同盟會陳其美等等皆為青幫重要人士；大家最耳熟能詳的就是孟守正一統青、洪兩幫，原本孟守正是青幫老爺子的長孫，後來因為共同抗日的關係，認識了生命中唯一的伴侶－洪門總舵主的獨生女徐娟娟，為了要娶她而自願通過洪幫的嚴酷考驗－七星映月－失去了一個手臂，卻贏得了美人歸與洪幫兄弟們的敬重，後來邵氏電影拍的獨臂刀王聽說就是以他為藍本所編寫出的劇本，最後在終於將逐漸沒落且聲勢大不如前的兩幫合併重整，並且根據以往的經驗：亂世出頭抱不平、治世潛龍吟，重歸入地下替天行道，因而衍生了一堆的黑社會幫派。

『自從三百年前第一任總舵主傳承下來的洪門弟兄分散到各地之後，由前後五堂管轄的洪門與青幫四庵六部整合成了洪門天地會天干地支六十分堂，奉命隨著蔣委員長過來台灣的共計有三個香堂，其餘皆分散於海內外，甲戌堂本著護法的重責，在左營這塊風水寶地落腳，目前堂內共有六位香主，六百八十一位兄弟，我請各部香主們跟忠義堂長老報告一下本堂的狀況。』

銀樓老王與春風樓大砲站起來拱手向眾人一行禮：『俺王添財乃朱雀部香主，這是副香主林成春，鳳凰無寶不落，咱們倆負責本堂的財務收支，這是這三年的帳冊，請長老過目，』樂天看著阿砲的老爸恭敬地雙手奉上線裝本的書冊，鄭審一只是象徵性地翻了幾頁就歸還給阿砲的老爹林成春，『謝長老！』樂天覺得頗有趣的是阿砲負責四大惡人的零用錢，而他爸爸居然是負責整個堂口的開銷，真的是子承父業、學有專攻啊！

接著換國術館的關夫子與市場殺豬的大胖起身向眾人一抱拳說：『吾乃武當關人強為本堂青龍部香主，這是副香主少林胡大龍，本門乃負責教授武學、強身健體。』原本這時長老需考究傳功師父的功夫，鄭審一顯然對半夜不睡對打練功一點興趣也沒有，擺了擺手表示沒問題，樂天憋著氣差點笑出聲來，剛剛說銀樓老王與開春風樓的大砲是管錢的還說得過去，小胖的父親會是塊教功夫的材料，打死他都不相信，難道殺豬的那兩把刀有甚麼秘密嗎？

『玄武部明清、武燁向長老請安，本門負責升降賞罰！』啟明堂的大師父明清上人和後巷愛說書唱戲的武師傅居然成了管理階層，樂天突然覺得這些眷村裡的人們，該不會每一個都身懷絕技吧？！而且潛藏在破爛雜亂的社區裡頭，又能夠換取甚麼呢？看樣子並不像是要躲避任何人事物，他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如同武俠小說和電視連續劇的情節會出現在現實生活中，每一個眷村都像是中國大陸的縮影，各省份的人都因為遷移而有緣聚集在村落，雖然彼此間語言不同，很快地融合進這塊土地，接著開枝散葉延續著人類的生命；不過事實上從樂天偷偷起身之後，他心中的震撼到現在都沒停過，終於發覺他的暑假其實也不是那麼糟，像是慢慢解開了金銀島藏寶圖中的秘密。

這時樂知章站起身說：『其他白虎、麒麟、雲野三部的香主身有要職，故無法前來向長老請教獲益，三部的行事記錄都在這邊兒，請長老…』鄭審一笑了起身，向著室內眾人一抱拳說：『甲戌堂的眾家兄弟請勿見怪，小弟從北到南巡視過了乙寅與戊午兩堂，對於洪門弟兄們的辦事與組織能力著實印象深刻，雖然小弟國籍為日本，但眾家叔伯仍不棄嫌，待我猶如親兄弟，此次審一除了參拜台灣所有供奉先祖的廟宇以還我祖父心願，還有另一項要務需要弟兄們的幫忙！』他神祕的一笑讓大家揚起不安的感覺，畢竟這麼多年來沒有相認，三堂口自從來到台灣後，並沒有實質地召開過堂口大會，堂內兄弟安居樂業默默維護治安，遵奉替天行道的本色，今天居然長老就這麼開門見山地要求兄弟們幫忙，而且要是小事的話，沒理由乙寅與戊午兩堂沒辦法幫忙解決。

鄭審一看了俞天生一眼說：『其實是兩件事情啦！一件是我這位世交好友的家務事；另一件則是沉寂已久的我門中秘密！』眾人驚然發覺若這是為了當年龔瞎子的事情，才找上甲戌堂的話，就說得過去了，不過這牽扯到金龍正一道的家務事，洪門就又不方便出面了，而甲戌堂主樂知章老神在在地看著這一切而不發一語。

俞天生站了起來，神色倨傲不似求人地說：『想請洪門弟兄說明一下當年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何我師兄龔承天無故消失於此間？！不是說寄身於洪門之下，衣食無缺的嗎？為何我師兄屍骨無存，難道這就是洪門照顧人的方式嗎？呵～』

這些話說的就像是來找碴一般，席間眾人的臉色都變得不好看，就連帶他來的洪門長老鄭審一都不知道俞天生的口氣會變得這麼衝，試問龔瞎子又不是放在家裡養的寵物，腿又長在他腳上，誰又能管著誰呢！

還是熟知人情世故的樂知章笑著向俞天生說：『我想兩年前所發生的事情，除了你掌門師兄以外，大概沒人清楚知道那晚的事了吧！』他很故意地強調掌門這兩個字，一方面表示這是你們金龍正一道的家務事，而你俞天生居然看不出端倪，還要求教於洪門，豈非愚蠢？！另一方面諷刺他當年不尊師重道遠去海外，今天又怎麼還有這個臉來問話，不是自討話罵？！俞天生狠瞪了他一眼，知道現在是在人家的屋簷下，剛剛的話的確說得太衝動了，悶不做聲雙手端起茶碗劃了一圈以示歉意。

『不過根據當晚附近人家所言，再會同門人私下查勘的結果，那天晚上從義民巷消失的一共有三位：你師兄龔承天、海軍總司令的小兒子劉尚火與其侍從官陳照淵，後來新聞所報導的內容和事實出入極大，我們得出兩個結論，一是當晚的光柱是金龍正一道的不傳之祕－五雷轟頂；二則是這絕對是你師兄招喚出的法術，而且絕對百分之百是出於自願，至於失蹤三人之間的關聯性，到現在還沒有人知道是怎麼一回事！』隔著房板偷聽的樂天這才了解為何他娘明知道是他帶著公子去找龔叔，卻沒有向他問過任何一句話，因為事實上根本不需要。

俞天生倒是驚訝洪門中的能人果然不少，絲毫沒有因為窩在這個小島而減少能耐，像他自己就無法隨心所欲地使出這五雷轟頂，首先要淨身、祭壇、蓄功、養神、問天等儀式，這才能求雷部大神劈下雷電來，不過一定無法向師兄一樣範圍如此即中、威力如此之大，如果真是如洪門中人所說，那豈非自己轟掛自己，他不了解師兄這樣子作的用意為何？

『因為龔先生曾經治療過我兒子的關係，在下實是欠了他一份人情，所以無需懷疑我們的用心，當然我們也知道這一次俞兄來此地，不但為了師兄的死，還為了師門密傳的掌旗而來，我說的可正確？』

『你怎麼可能會……』俞天生驚訝得瞪大雙眼看著眼前的這位堂主，因為這是金龍正一道弟子秘傳之術，通常只有掌旗弟子知道緣由，當年就是因為師父不肯將旗傳給俞天生，他才遠走他方，後來他聽聞師兄出事，倒也不是真心想討回什麼公道，他真正的目的就是那面旗子，金龍正一道掌教之人需有三神器：桃木劍、五雷符、杏黃旗，前兩者是道門功夫的考究，所以說旗幟是唯一可以證明繼承金龍正一道統的掌教信物。

『喔！這旗子的事情你師兄跟我說過，不過這斷垣殘瓦的廢墟之中，可沒你要找的東西唷！』俞天生早就親自探勘過成了廢墟的義民巷八十三號，並且用了天眼搜密術卻沒有任何結果，這旗子尋常人等拿到是一點用處都沒有，因為要催旗起符還需要有門中秘咒，所以他知道樂知章所言是真，不過卻大意地忘了他師兄怎麼可能會跟非同門的人說旗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