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月24日 星期四

【柒之四】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

等到樂天恢復知覺已經將近午夜時分,沐浴在從窗外照進來的銀色月光,感覺整個人像是被聖水洗滌過般輕鬆舒適,伸了伸懶腰,晃了晃脖子,腦袋也沒了疼痛的感覺,一起身看見讓自己昏倒的元兇:道書「一」,心想:「烏杉柴當鄭審一是有眼無珠之人,大概這道書也發覺到我毫無慧根,這輩子大概是沒辦法讀通吧!」,瞇著眼睛望向窗櫺上掛著的船艦老吊鐘,這才驚覺時間已經這麼晚,稍微聽了一下爸媽臥房的聲音,發覺爸媽早早已經睡去,下床穿上拖鞋,輕輕地吐了口氣再一提氣,發覺自己簡直就要飄了起來。

跨出後院一踩籬笆蹬上了屋脊,還嚇著了正在整理儀容的花貓,左跨一步飛躍了三間,右跨一步飛越了五間,夜梟低吼似撞見會飛的外星人,到達拱辰門時還因為飛奔得太急,直接躍過城牆到另外一頭去了,差一點點撞上鎮福社土地公廟的木門,兩扇門上所繪的祈福文官鬱壘神荼,一左一右像是在對著他點頭微笑,神通廣大地提醒他已經遲到了呢!

『喂~天哥,你是要去那裡啊?我在這兒啊!』站在城頭上的桂芬朝著樂天的方向揮了揮手。

樂天一旋回身飛轉上了城頭,『妳沒看到…』他心想:「若說出雙門神在對我微笑,大概就連桂芬都會覺得我很蠢吧!」帥氣地降落在城樓的紅磚地板上。

桂芬戳了戳樂天心神未定的裸胸,以奪取其注意力,『天哥,你看天上的月亮好圓呢!』

『桂芬…』樂天感激桂芬沒有指著他鼻子大罵,知道這小妮子刻意不提自己等了多久,『…今天是十五當然圓囉!』聽不出花好月圓之意的他只能有啥說啥。

『天哥,你功夫怎麼變的這麼好,在你走了之後,我大爺還是對你的功夫讚不絕口呢!剛剛瞧你飛奔過來的聲勢像是頭鳩鵬呢!…』

樂天想起今天下午大爺說過的話:「我們家桂芬真是有福氣啊!」心裡頭滿滿的都是歡喜,臉上也暈紅了起來,這對小冤家在月光底下顯得格外動人和浪漫,尤其是月色迷濛了雙眼,使人沉醉在倆小猜的愛情裡。

『天哥,你怎麼臉這麼紅啊?是不是不舒服?』桂芬用著嫩如春蔥的手掌摸著樂天的額頭,『沒有啊?!』又摸摸自己的臉頰。

樂天倒是發現了桂芬手掌冰冷的溫度,知道她一定是等候太久而有些冷,趕緊握住了她的手,『嚶!』桂芬的臉也刷地紅了起來,雖然說對方是心上人,卻從沒有過如此肌膚之親之舉。

有些尷尬的兩人接著並肩坐在城垛上,桂芬的兩隻腳懸空的在城門洞上晃來晃去,母親縫製的三底棉鞋上的百合花迎風搖擺,使其鮮活了起來,遠看兩人似極登對的金童玉女,在藍色月光下譜出一曲浪漫圓舞曲,就連手裡拿著紅線的月下老人也對此微笑不語。

樂天瞧得有些痴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桂芬嬌嫩的粉臉、俏麗的雙眸、含羞的眼神、鮮嫩的雙唇、嘴邊的笑意,就連眼睛都幸福到瞇成兩彎新月,他知道自己下午承諾了什麼:「喜歡,不只是喜歡而已。」腦海中滿溢出的澎湃情緒想要突破這被限制住的十四歲,他想要不顧一切地愛護她、呵護她一輩子。

桂芳看著樂天眼神中不斷閃過的晶亮,知道他想過了很多念頭,卻不知道為何平時說話流利的天哥,一下子變成了一二三木頭人,而且多了張蚌殼般的嘴,始終不吐一語。

此時無聲勝有聲,桂芬一臉的期待,繫在他眼眸上,眨啊眨。

『我‧愛‧妳。』樂天慢條斯理、擲地有聲、鏗鏘有力地說了出來。

這三個字,讓桂芬臉頰粉添嫣紅,羞怯的心兒如小鹿般蹦蹦跳,一吐一吸振奮自己快昏去的感覺,不知道現在身在何處、人在何方,似乎岩漿要從火山中噴發而出,記憶靈光一閃,想起了看過的外國愛情電影,大概了解接下來要怎麼應對。

看著桂芳閉起眼睛、嘟起小嘴,那翹起的角度讓樂天忍不住想發笑,眼見那嘴唇一張一閉,吐氣如蘭,暖如蠶絲、香甜如蜜般的氣息,如趙飛燕的玉手撫過臉龐,樂天的呼吸聲逐漸加重了起來。

桂芬偷偷微張一隻眼,想知道天哥為何沒有動作,見到他似笑非笑只是痴痴地望著自己,像是等著要開自己的玩笑,嬌笑說:『你好壞喔!』雙手隨之掐上樂天的脖子,摸到了他的平安護身符,咦的一聲,想起了今天此行原本的用意-原是要來現寶的呢!結果卻成了七月十五日城樓見,夜半無人私會時。

沒想到這時候樂天拿下串著蜜蠟的平安符,安安穩穩地掛上了桂芬的脖子,人小鬼大地說:『這就給您當個信物,以後我樂天必娶妳當老婆,要違反誓言,管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這就是當年文藝影片中求愛精華篇,這時候女主角應該深受感動到不能自己。

樂天拿下平安符的瞬間,空中無端端吼著天雷悶聲,譏諷著兩個未成年的小鬼還想學人「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這聲音卻讓樂天回憶起平安符束縛住脖子的感覺。

桂芬當然是很開心與感動樂天如此掏心挖肺的表白,不過她不知道該不該拿大爺送給她的「潭定珠」來當作定情信物交給樂天,想到大爺說過:「以後要當嫁妝、還是要送人都沒關係!」,心理就比較定了下來,輕巧地將潭定珠掛上小情郎的脖子,並且大膽地在他的臉頰上留了一吻。

『這寶貝叫做潭定珠,大爺說:「潭定珠能避水防火,夜晚能放螢光。」,以後要…』當嫁粧這一段話,桂芬實在說不出口,不過機靈的樂天從她的語氣大概能聽出蘊含的意思。

不用抹粉即可上台表演關老爺的樂天有些躊躇地說:『不過我送妳這平安符,會不會太尋常普通了呢?』想要挽回些男人的面子,還是硬著頭吹著牛皮說:『這可是我生怪病的那一次之後,一直就掛在身上沒拿下來過了唷!可是我的…貼身之物,不過這平安符有時候會怪怪地變緊了起來,如果發現不太對勁,記得要趕快脫下來喔!』不知道該怎樣形容敘述,全憑猜測地要桂芬小心注意。

桂芬會意到樂天將兩定情信物相比較的心態,微笑說:『沒關係啊!心意到了就好。』突然遲疑頓了一下說:『不過你這平安符拿下來,會不會有事啊?我可不想你出個什麼三長兩短喔!天哥。』作勢要將平安符給拿下來,樂天握起她的雙手,搖了搖頭說:『沒見到我現在功夫有多高了嗎?希望這符能保護妳平安是真的。』

『芬兒,妳說這叫什麼?』這句「芬兒」當場將兩人心頭距離迅速拉近。

『潭‧定‧珠,大爺說這潭定珠能…』桂芬甜蜜蜜地說道。

樂天打斷話接下去說:『一尺之內能避水防火,夜晚能放螢光的神通。』

『天哥,你怎麼會知道?』桂芬帶著崇拜的眼神看著他。

這時樂天想起了小時候父親說過的床邊故事;國姓爺鄭成功在劍潭降伏了陵魚精-手掌寬大如扇,手臂粗短,腿壯如柱,站在巨浪之上,欲將鄭家軍覆沒於潭中,此時國姓爺速將隨身佩劍「斬仙」拋入潭中,只見陵魚眼泣哀戚,落淚後即消失無蹤,而這淚滴也成了鄭氏傳家之寶「潭定珠」-慢慢地轉述了這個故事給身邊的桂芬聽。

『那陵魚精好可憐喔!還不是鄭成功騷擾到他的地盤,要不然幹嘛沒事興風作浪呢?居然還斬了牠的腦袋做成魚頭火鍋給士兵吃。』

『呃!這一樁跟那一樁一點關係都沒有,芬兒妳是不是因為風大吹得妳人發燒啦?』樂天將臉移進桂芬,靠得好近,而且還故意吹了點氣進她耳朵裡,癢癢地逗笑了桂芬。

『呵~這些神話故事誰知道是真是假,我這樣隨便說說,當然也無傷大雅囉!』看著桂芬嬌笑的模樣,樂天心裡湧上「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的感覺。

『不過要是你真喜歡上別人,我可是會學孟姜女哭倒長城唷!』桂芬天真爛漫訴說著單純的喜歡。

樂天歪著頭想了一會兒說:『拜託!先不說這邊沒長城,了不起也就哭垮這拱辰門,又還沒去當兵妳哭啥呢?等我當了兵再說咩!』因為在左營火車站傳說了太多愛恨交加的離別分手戲,女方一定會揮著手帕、含著眼淚送君離開,這些通常都是發生在準備服役去部隊報到的時候。

『對啊!等到你當兵,我們倆就成了牛郎與織女,很久很久才能見一次面。』仰著頭望著隔著銀河兩端的星星,一閃一眨地極為動人心弦。

『就怕妳兵變跟人跑了,那時候我可是會當崔斯坦把妳的馬克國王給砍了唷!』樂天引用亞瑟王裡頭的故事〈崔斯坦與伊索德〉,在愛情靈藥的捉弄下,兩人背著馬克國王偷偷相愛。

『神經病,幹嘛不說梁山伯與祝英台或是羅密歐與茱麗葉啊?』

『這些結局就跟唐玄宗與楊貴妃,下場太淒慘了啊!』樂天有點感觸地說:『馬嵬坡下泥土中,不見玉顏空死處。』一說完整個氣氛變得有些慘淡淒涼。

凝滯沁涼的空氣中,桂芬突然說:『你說我們今晚像不像《西廂記》裡頭約在後花園相見的張君瑞與崔鶯鶯呢?』

『月色夜溶溶,花陰寂寞春;如何臨皓魂,不見月中人?』樂天與桂芬學著平劇腔調一人一句唱了起來,兩人都被對方的怪腔怪調給逗笑了起來,『蘭閨人寂寞,無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應憐長嘆人。』

『嗯!我覺得比較像是卓文君與司馬相如,』樂天吟道:『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最好是啦!我娘說男人都不可以相信,李妍說得好:「以色事人者,色衰則愛弛,愛弛則恩絕」,就怕我變老變醜,你就開始嫌棄我了。』

突然間,一道白色人影迅速穿過兩人腳底下的城門洞,直往舊城巷內奔去,令人以為是幽靈惡鬼的錯覺,一想到這兒,兩人都不寒而慄,原本樂天還想邀桂芬一探究竟,誰知道桂芬說自己被嚇到腿軟了,並且十分害怕地說:『天哥,你背我回去好嗎?』

樂天盯著白色影子閃進了董家骨董店的巷子內,回頭見到桂芬仍是一臉驚恐的模樣,只好蹲了下身子讓桂芬趴上來,香香軟軟的身子一貼上他的背後,差點讓他飛走了三魂七魄。

定了定神又喘了口氣,樂天施展起輕功,轉眼間就到了桂芬家的後門,這風馳雷電般的速度讓桂芬大呼過癮,兩人都想要再說點話,不料幫忙掩護的紅娘桂芳卻探了頭出來,壓低聲音說:『姐,別在那邊依依不捨的了,趕快進來啦!』

從原路回去的路程中,樂天突然想到:「芬兒在學校的外號根本就是王大膽,何時怕過什麼鬼來了,而且那個白影子飛奔的速度比自己要來得慢,我剛飛越城頭的時候都沒見到她害怕,後來哪算得上什麼…」緊急煞車停了下來身形,「…原來就是要我揹她回家嘛!幹嘛要拐個彎說話裝害怕呢?!還真是麻煩…」

心理學家佛洛依德在死前都還在問著自己:『女人啊!女人,妳到底要的是什麼?』十四歲的樂天想要懂得女人心,實在是痴人說夢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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